十八线鸽手

嘚嘚米道

【元与均棋】溯说|奇缘(13)

        当然他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在这之前,每当深夜时感到心情压抑,他就会来到阳台,手里夹着一支烟,抱着臂站在龙骨旁边,任由冷风从解开的上衣扣子里钻入身体。偶尔还会抿几口酒,轻微的酒精刺激可以暂时麻痹他杂乱的心绪。

  

  不过这次他拒绝了徐均朔的喝酒邀请。

  

  “明天你就要走了,我可不想害你误机。”

  

  每走过一家还在营业的餐馆,徐均朔都会去看看郑棋元的脸色,可他好像一直是不太满意的样子,直到他们走到这条街的尽头。

  

  马路对面是商务楼,再往前就没有多少烟火气了。

  

  郑棋元跟着徐均朔在路口站定:“想好吃什么了吗?”

  

  徐均朔转头看了看还在营业的小酒馆子,叹了口气:“哥,你饿吗?”

  

  郑棋元摇头。

  

  “那就去走走吧。”

  

  吹来的风有些令人发冷,郑棋元默默地将拉链拉至最高,领口淹没了整个脖子。

  

  一行秃了大半头发的中年大叔与他们擦肩而过,那些人中有几个喝得烂醉,勾着兄弟的肩膀迈着内外八交替的步伐,大声痛斥着自己糟糕透顶的人生。

  

  徐均朔看着那阵仗,忍不住伸出手将郑棋元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嗯?”郑棋元显然没理解这个动作的意思,不过他很顺从地靠过来了,和徐均朔肩膀贴贴。

  

  徐均朔舔了舔嘴唇,心中抑制不住地狂喜。意识到刚才的郑棋元好像是在询问自己,他才收敛了笑容然后回答;“怕你碰着。”

  

  “噗,那我得谢谢你......”郑棋元觉得他着实是多虑了,不过这小子也不算没良心。

  

  他们晃到了一个公园门口,相互对视了一眼,便懂了彼此的心意,一起走了进去。

  

  广场舞阿姨们已经收了音响回家睡觉去了,藏在树影中的路灯照亮了三两对散步的夫妻,年轻的小情侣坐在长椅上,他们依偎在一起。

  

  “他们不觉得冷吗?为什么不回屋子里恩爱啊?”徐均朔压低了声音问郑棋元。

  

  “你不也站在这里?你怎么不回屋子里睡觉啊?别人的事少管。”

  

  徐小狗被郑老师教育了一顿,委屈屈。他没敢回嘴,低着头跟郑棋元又走了一段,走到小桥上。零碎的月光晃动的树影洒在湖面上,留下斑驳陆离的灰点,但总体仍然是黑黢黢的,没什么观赏性。倒是郑棋元上手搀住了徐均朔的胳膊:“小心台阶。”

  

  徐均朔的步伐瞬间慌乱了两步,临上台阶前勉强调整好,但总觉得自己往上踩的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不知是灵魂起飞还是纯粹腿软。

  

  走到桥中间,郑棋元拉了拉均朔,没拉动,于是站他身边陪着。

  

  他望着月亮说,哥,我昨晚梦见你了。

  

  郑棋元看向湖面,隐约觉得这上边浮现出了徐均朔的轮廓。

  

  “我梦见我和你都站在剧场的舞台上,那是上场前的最后一次彩排。你穿着很好看的西装站在我面前,笑着问我紧张不,我说我跟棋元哥搭,既紧张又兴奋。所幸的是我们配合得很顺利,彩排结束后,同组的朋友都在为我们鼓掌。然后......”

  

  徐均朔讲到这边就戛然而止,湖中的身影仿佛也消失了去,郑棋元听不到后续心里躁得慌:“然后怎样?”

  

  “然后......然后就醒了嘛。”

  

  小狗抓了抓脑袋,贱兮兮地跑远,以防郑棋元反应回来要锤他一下。

  

  但他只是对着徐均朔笑笑,没兴致去追着他打,桥边的野猫却忽地窜进灌木丛,明显是被徐均朔的动作惊到了。

  

  郑棋元扭过头,迎面恰好吹来一阵风,激出了他的眼泪。

  

  或许是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只剩下徐均朔的声音。

  

  “棋元哥......你怎么哭了?”徐均朔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快步折返回了桥上,凑近去要看看郑棋元的脸,被他刻意避开。

  

  “没事,这风吹得我眼睛疼。”也不管徐均朔信不信,郑棋元这样解释过后就擦去了泪,但均朔还是盯着他看,不说话。郑棋元便也装作不以为然地盯着他看。不过没几秒他就掩饰不住自己的心虚,眼神不住地闪避着,手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想要点上,被徐均朔一下握住自己拿烟的手。

  

  “我明天就要走了。”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走了,啊哈哈......祝你一路顺风......”也不知是谁的手在用力,那根烟已经被捏得快断开,“演吧,好好演,要对得起你选择的路......噢,学业,还有你的学业,去读研吧......别管我了。”

  

  郑棋元一直不敢直视徐均朔的眼睛。他害怕自己的任性会影响均朔的前程,便想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却觉得大脑一片紊乱,勉强才拼凑起来的文字反而让徐均朔听得心都揪到一起。

  

  “我刚才话说重了......对不起......”徐均朔很想给自己俩巴掌,本意只是想试探下他,却用那么冷漠的语气对自己心爱的人说话,徐均朔你怎么敢的啊。

  

  “你道歉什么?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哈哈。”郑棋元狠了狠心想放开均朔的手,但身体不给他任何面子——下一秒被徐均朔抱住,他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埋在他肩上留下湿润的一片。

  

  “我舍不得......但我不能......”

  

  徐均朔侧着脸浅浅靠在郑棋元的右肩上,他闭上眼,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拍又抚摸他纤瘦无肉的背来安慰他。风吹过将郑棋元的发丝拂向自己,鼻尖传入了一缕乌木沉香。

  

  那支烟不知何时被徐均朔拿过来又折了折,然后悄悄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良久,徐均朔长舒了一口气。

  

  他像是作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放开了郑棋元,从兜里摸出了纸巾先递给他,“棋元哥,棋元老师。”

  

  郑棋元窘迫地将脸上残留的痕迹迅速擦去,就要出声回应他,结果因为还没调整好呼吸,又给逼出两行生理眼泪。

  

  徐均朔看着他哭已经心疼得不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忍不住欣赏起对方泛着泪光的眼脸,此刻就像一具无比珍贵的艺术品。徐均朔竟是看入了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抹去他眼下的泪,再收回,食指竖起,轻轻搭在自己唇尖:

  

  “哥,你不用说话,接下来听我说。”

  

  等着他呼吸渐渐平稳的时间里,徐均朔在脑中过了一遍接下来要对他说的话——他要向郑棋元说明自己的心意,虽然好像没什么肉麻的话,但他耳根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幸好有夜色的掩护,郑棋元看得并不明显。徐均朔脑袋低得不能再低,双手背在身后开始扣指甲,原本又倔又直的性子在他面前就如同细沙般一揉即散,下唇刚启又抿起,半天没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郑棋元权当他还在担心自己情绪仍不稳定,于是告诉他:“我没事,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不是的哥,”徐均朔抬头看了眼他又羞涩地低了回去,“这件事很重要......我怕我说出来后,我们会连现在的关系都无法再维系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郑棋元敏锐地嗅到了瓜的味道。他挑了挑眉,语气也提了一个调:“哦?那就说来听听。”

  

  “那你先保证我说完后......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至少我们还能保持这层关系。”

  

  “所以是什么关系?”

  

  “呃……师生关系?”

  

  郑棋元微微侧头思索了一下:“可以,我保证。”

  

  他笃定这个小孩不敢做违法的事情,万一有意外,那一定是个意外。

  

  排除这个可能性,那还有什么是他得先向自己打预防针的?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的内涵在郑棋元脑中同频共振。

  

  徐均朔冲着他说完后也不敢去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反应,低着头没听到对方出声,干脆一咬牙一闭眼继续讲下去:

  

  “哥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喜欢你指的就是我喜欢你,不是学生崇拜老师的那种爱慕之情也不是哥哥弟弟间亲热的话,我就是喜欢你,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喜欢,呜……如果你不同意也没关系你就当我放屁行不行?因为我真的不想再见不到你……”

  

  “我懂得,”郑棋元用一只手捧起他的脸,“我听懂你的意思了,所以请——均朔,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徐均朔眼眶霎时噙满了泪,但脸上是兴奋和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这是答应我了?”

  

  郑棋元笑笑,现在他的眼睛和自己一样,湿漉漉的,亮晶晶的。或许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是在晨起后便成过眼云烟的梦境,亦或者朋友聚餐时看着他们各自带来了自己的家眷,徐均朔再见他后每一种可能的态度他都想过,在想到“爱”这个含义上时,他总会多几分期待,然后很快地摒弃这些想法,重新投入到工作中麻痹自己。

  

  这么多年他从未尝试去用这种爱去面对某一个人,本以为是自己不会爱人,直到遇见23岁风华正茂的徐均朔。说来离谱,拢共就见了几面,仅仅是重新了解了一下,郑棋元的情感便开始蠢蠢欲动,埋在灵魂深处的那些时光慢慢变得清晰,好像就发生在前一天似的。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向自己证实自己感情的机会。

  

  郑棋元牵起徐均朔的左手,翻起了些衣袖,那根红色的编绳还一直挂在他手腕上。他举起自己的右手,露出另一根红色编绳:“你看,其实我也给自己定做了一个,只不过一直放在盒子里。当时在你喝醉的时候很恰巧看见你还戴着,于是我也给找出来戴上了,哈哈......”

  

  郑棋元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光线照射在两根编绳上挂着的金饰,一个刻了“朔”,一个刻了“元”。

  

  “朔朔,”郑棋元引导着大脑暂时短路的徐均朔讲话,“你说,这是命中注定的吗?”

  

  命中注定、天造地设、完美的,一对。

  

  回应他的是滴在手背上的泪滴,与充斥着爱意的相拥。

  

  回去找车的路上,徐均朔总是忍不住地傻笑。

  

  郑棋元模仿着他的笑声“嘻嘻”两下,然后问道:“这么高兴的吗?”

  

  “高兴,非常高兴啊,”徐均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语,“你答应我了,嘻嘻,我抓到光了。”

  

  郑棋元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徐均朔往他身上贴贴,他就低着头往旁边挪。随后手背上传来了他的温度。徐均朔的心也在扑通扑通狂跳,他的指尖探索着触碰到郑棋元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

  

  牵手会传递心跳吗,徐均朔想着,望向他命定的伴侣。

  

  答案是,会。甚至郑棋元比他跳得更快。被心上人牵住手是什么感受,郑棋元漂泊了半生,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他错过了该热恋的年纪,错过了被所有人天天催婚的年纪,但是没有错过徐均朔。

  

  知足了。至少老天还眷顾他,梦中的情缘并未在他的任性选择后就此终结,好像从这个孩子从树上下到他身边时,就注定是要降落在他身旁的鸟儿。

  

  

  他们回了同一间房间,是数日前徐均朔喝醉了躺着的郑棋元的房间。

  

  徐均朔自进了门后竟变得沉默寡言,借用了他的浴室洗澡,跟在他屁股后面刷牙,完了事后郑棋元坐到床上对着徐均朔抬了抬下巴,像是允许他今晚与自己同床共枕了。

  

  于是徐哥套着上身小一码下裤拖地板的睡衣搁床边唯唯诺诺地揣着手,像是被穿了小鞋一样慢悠悠晃到床上,然后看着天花板“哗”地躺下,手仍然稳定地揣在袖里。

  

  郑棋元也平躺了下来,转过头去看他一动不动的侧脸:“瞧你,是很紧张吗?还是嫌我老了?”

  

  “啊,”徐均朔对着他转过身,眼神中充满了期待,“那我......可以抱着你吗?”

  

  郑棋元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为什么不可以呢?”

  

  徐均朔迟疑了一下,随后抱住了郑棋元,过了一会就将腿也挂了上去。

  

  他抬头看他,两个人的脸从未凑得如此近过,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徐均朔脸上一直在发烫,空气中充斥着郑棋元的气息:“我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郑棋元便在他眉间落下了一吻:“只要是你,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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